流连乡野，优游卒岁

—— 伊迪丝·霍尔登的生平与所在年代

文｜紫云原发于公众号｜旖旎思夫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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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五夏，霍尔登一家从伍德赛德搬到了奥尔顿的凯恩顿绿道，伊迪丝·霍尔登在她的日记里称这个住所为“雏菊坡”。这是伊迪丝记事以来第五次搬家了，此处也将是霍尔登大家庭的最后一处宅邸。伊迪丝一九〇六年三月六日的日记里写道：

“夜里看到一只蟾蜍在大厅里跳来跳去；肯定是从花园小门溜进来的，这门一整天都开着。”

她所说的正是奥尔顿住所的花园。

一八七一年，伊迪丝·霍尔登出生于伯明翰市以南两英里的莫斯利村，这是霍尔登的第一个家“冬青舍”。

少女时期的伊迪丝·霍尔登

一八六五年，伊迪丝的父亲——三十出头、雄心勃勃的亚瑟·霍尔登——从布里斯托尔来到伯明翰。十九世纪下半叶的伯明翰是英国工业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充满了活力与机会。亚瑟在伯明翰创办实业，一切如火如荼。一八七五年，四岁的伊迪丝随同父母搬到了第二个住所“榆屋”，位于伯明翰市以南数英里开外的阿科克绿地。

五年后，便捷的铁路交通带动伯明翰市不断扩张，原本偏僻的霍尔登家周边也盖起了不少楼房。为了远离日渐熙攘的伯明翰城区，也为了躲避日渐繁重的公共社交生活，霍尔登一家继续往南迁移，搬到了伯明翰市以南十五英里的帕克伍德，一个叫作达利绿地的小村庄上。新家叫作“鲑溪居”，沿着后花园一直往低处走，便逢着一条从卡特尔河流出来的小溪。房子周边尽是大片的田野，三三两两有牛羊徜徉其间。

帕克伍德附近的风景

伊迪丝在帕克伍德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期，对乡野产生了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尽管这个小村庄有着诸般迷人之处，但毕竟交通不便，一八九〇年，伊迪丝十九岁时，亚瑟决定举家迁至伯明翰以南十六英里金斯伍德火车站附近，这是他们第一个名叫“雏菊坡”的住所。

此后于一八九七年，伊迪丝二十六岁时，一家人又搬到金斯伍德数英里外的伍德赛德。那也是位于郊区的房子，平时就靠诺尔火车站往返于市区和其他城市。

一九〇五年最后一次搬家时，伊迪丝已经三十四岁了，尚未结婚，还和家人住在一起。由于金斯伍德的旧家“雏菊坡”留下了极为美好的记忆，她和家人都习惯将奥尔顿的家也称为“雏菊坡”。

这一年，霍尔登的家族企业日见萧条，勉强支撑。

搬到奥尔顿后，伊迪丝与教区牧师的姐姐伯德女士过从甚密。伯德女士其时在索利哈尔经营一家私人女校，大约有四十个女学生。一九〇六年初，伊迪丝受伯德女士之邀出任该校教师，每周五下午到女校去教书。这应该是伊迪丝的第一份工作。

伊迪丝班上的学生多为十四至十七岁的女孩子。作为课程安排的一部分，校长伯德女士鼓励女学生用日记记录一年四季的变化，并配之以恰当的文学作品选段。为了配合课程，伊迪丝每周五都从野外带一些花朵、枝条或果实到课堂上，作为教授学生绘画的素材。

一九〇六年五月十六日的日记里写道：

“今晨虽然吹着寒冷的东北风，仍是雷雨交加。下午出门，为我的绘画课收集一些斑叶疆南星。”

这门课程让伊迪丝萌生了为学生示范的想法，也由此催生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本手抄体日记。从她最富于天赋的女学生多丽丝·汉密尔顿-史密斯保留的作业可以看出，其风格与伊迪丝在一九〇六日记中的插图如出一辙，很明显受到了老师的影响。甚至，她们所绘植物品种也极为相似，很可能是伊迪丝在为学生准备素材的同时也将它们画进了日记本。

左图为伊迪丝的水彩作品，右图为她学生的水彩作品

撰写自然日记的工作，大大激发了伊迪丝对周边的好奇和发现的热情。这一年的日记里，伊迪丝兴致盎然地提及她在新宅附近乡野地带所发现的堇菜林和黄水仙田，新生的知更鸟蛋，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天南星叶鞘，第一位到达的夏天访客……日复一日，连她身边的朋友也渐渐知晓她对自然的兴趣，便常常和她分享这类新闻。伊迪丝二月廿四日的日记中提到：

“骑车穿过索利哈尔和本特利希斯，到帕克伍德去……帕克伍德市政厅花园毗邻教堂墓园的边界上，大片大片的雪花莲正在盛开；我摘走了一大束。当地农人从家里抱出一只小羊羔给我看，这天早上总共生了三只。我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它一点儿也不害怕——黑乎乎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往我脸上蹭。”

帕克伍德是伊迪丝生长过的地方，即便搬离之后也还经常骑行回访那一带。当地的农人自然也是老朋友了，连家里新添了三只小羊羔这样的事情都不忘告诉伊迪丝。又如四月十七日所载：

“B小姐今晨收到一束欧白头翁可爱的花儿，从牛津郡寄来。”

这正是伯内特女士向伊迪丝展示的她从牛津郡收到的一束花儿。就连乡间的农人偶尔捕获了什么稀奇的品种，也要向她展示。十一月十三日：

“在我画鸟的村舍，隔壁住着一对猎场看守人夫妇，那妇人拿了两个制作精良的欧夜鹰填充标本给我看，说是她丈夫在附近射中的。我在达特穆尔和萨里公地以及坎伯兰郡经常看到这种鸟，却不知道英格兰这一带也能遇见。”

这种分享的友好气氛，让伊迪丝无往而不好奇不欣喜。

《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页面

由于教学的缘故，这一年的大多数时候，伊迪丝都待在奥尔顿。有的时候，也重返之前住过的地方，如金斯伍德和帕克伍德。三月十日伊迪丝“稍稍偏离主道，沿着通往金斯伍德的羊肠小径往下走，寻访蓝色小蔓长春花生长的陡岸”，七月十一日“坐火车到诺尔，穿过田野步行至帕克伍德”。

不过，总体而言，日记中所记载的多为伊迪丝在奥尔顿周边一带所观察到的四季变化。尽管作者并未透露具体的缘由，但从日记中可以得知，有一段时间，伊迪丝每周六都骑行到附近的诺尔村。很多时候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骑行，或穿梭于新夏的篱笆墙间，或扛着自行车跋涉于泥泞的河滩，或就着水边野餐。六月份的一次出游，出现了一大群志同道合者，这在她是少有的情况。

在学生的回忆中，伊迪丝是沉默甚而缄默的。然而，一旦身处野外，她便全身充满活力；在日记里，她又变得十分健谈。她醉心一个人的旅行，享受独处乡野的乐趣。

一九〇六至一九〇九年，伊迪丝任教于女校，此间每年都有两次长途旅行的机会。第一次在复活节期间，第二次则往往是女校暑假，也就是从六月底一直到九月份。日记所载正是她任教于女校的第一年。一九〇六之后的旅行中，她偶尔会叫上二姐威妮弗蕾德作伴，但大多数时候她更喜欢独自南行。

一九〇六年四月份复活节期间，伊迪丝造访了达特摩尔高地。四月九日的日记写道：

“南下到布里斯托尔附近的斯托克教堂。伍斯特郡内，埃文河一带的肥沃低地里正是金灿灿一片，覆满了驴蹄草；当我们穿过格洛斯特郡时，河岸上欧洲报春花星星点点开遍，我还看到许多黄花九轮草。李树和西洋李子树都开花了。”

搭乘大西部铁路从伯明翰始发的火车，一路可抵普利茅斯。不过，伊迪丝一般都会在布里斯托尔下车，探访住在斯托克教堂附近的姑姑。然后，再坐当地火车从道斯兰到普林斯镇。

实际上，这并非伊迪丝首次造访该地区。早在一九〇二年，伊迪丝就开始了一个人的南行之旅。那一次旅行对她来说意义非浅，在她下榻的格兰奇旅馆附近，伊迪丝结识了同样流连乡野的特拉森斯一家，尤其是贝尔塔和贝拉姐妹——她们比伊迪丝小了十来岁，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她们成为莫逆之交。

《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页面

自此而后，一直到一九一〇年，伊迪丝每年夏天都造访道斯兰，和特拉森斯小姐妹一起上达特摩尔高地，跟随她们一起在野外探险。四月十三日的日记中留下了这次非凡的旅程：

“惬意的星期五。去了巴雷托尔，下到米维峡谷。天气很干燥，此时若能来一场豪雨，定会有更多花儿开放。米维村边的这座峡谷里，欧洲报春花和酢浆草在鹅卵石和树根丛中蔓延成河。白杨树都垂挂着花序，几株幼小的欧亚槭花叶正茂。我们坐在河岸上休息的时候，看到一只苍鹭从对面斜坡上的树里飞出来，掠过林子上空远去；棕褐色的秃林，愈发映衬出他那粉红的长胫和灰白的翅膀。我们横穿沼地回家；好些地段开满了灿烂的荆豆花，不过在雅娜敦低地，还有荆豆焚烧后留下的一大片灰痕。”

这次野外探险，正是由贝尔塔和贝拉姐妹一路陪同，因此日记中伊迪丝写的是“我们”而非“我”。伊迪丝在道斯兰待了将近一个月，五月份才回到奥尔顿。

伊迪丝寄给特拉森斯一家的手绘圣诞贺卡

这一年的第二次长途旅行始于八月初——重访苏格兰。自从一八九二年从苏格兰学成归来以后，伊迪丝与老师约瑟夫·迪诺文·亚当一家一直保持通信，几乎每年都回访苏格兰，往往一待就是一整个夏天。

这一年的早些时候，亚当夫人接手了一家供应膳食的寄宿旅馆，就在卡伦德边上，特罗萨克斯山脚下，景色迷人。伊迪丝闻此，振奋不已，欣然北上，八月九日的日记中写道：

“北上卡莱尔，赶了八英里路穿越坎伯兰道，沿途两畔尽是圆叶风铃草、柳穿鱼和山柳菊，蔓生红花忍冬和散发着甜香的拉拉藤如长带般编织着低矮树篱，为地表加冕。多处田野为豚草染成金黄。”

十一日：

“继续北上，到珀斯郡的卡伦德。”

伊迪丝早些年来苏格兰时，已经遍访当地著名景点；这一次在卡伦德稍作逗留之后，她决定搭乘直达火车去之前没去过的奥本。

十四日：

“搭乘西高地火车，去了奥本又回来。沿线望去尽是野花——田堤上是一枝黄花、蓝铃花和石南，泥塘和沼地里是绣线菊、柳兰、车轴草、黑矢车菊以及小蓝盆花。捕虫堇花已谢，沼生纳茜菜也开败了。”

在卡伦德的日子，可以说十分惬意，她热爱那里的乡村、高山与湖泊，宁静优美，又富于深厚的文学、历史传统。十七日，绕湖骑行、登山跋涉，寻访高山野生植物。廿五日，骑车到附近的乡村：

“连日来的雨水淹没了河谷大片地区，如今人们都在忙着晾晒干草。树木树篱上的浆果开始变得鲜艳夺目，尤其是欧洲花楸果、覆盆子（高地十分常见）和某种多刺蔷薇绯色的大果。在圣菲伦斯村采集了第一批黑莓。紧依厄恩湖北岸的道路十分迷人，绕湖六英尺之长，湖水在道路一侧轻拍呢喃，另一侧陡峭的林木沿着山坡向上延伸。路边种了许多漂亮的树。我于此邂逅了平生所见最美的欧洲落叶松。”

一直到九月廿五日，伊迪丝才结束为期近两个月的旅程，告别苏格兰，回到沃里克郡奥尔顿的家。

这样的长途旅行一直持续到一九一〇年伊迪丝结婚为止，只不过在那之前的一两年内，由于经济窘促的原因，伊迪丝往往不得不缩短旅程。

一九〇六之后，伊迪丝虽未再留下图文并茂的日记，但仍不时从这部日记中取材，从中获得灵感。从目前保存的几帧一九〇七年月份封面可以看出，该年年初伊迪丝曾着手准备一部日历，基本继承了《一九〇六》的风格，但关注点转移到了动物上。

伊迪丝绘制的一九〇七年日历月份封面

一九〇七年，伊迪丝开始定期向皇家反虐待动物学会捐款。同时，她还是国家动物保护委员会的成员，这部日历正是为委员会所办杂志《动物之友》设计。从一九〇七年四月份到一九〇八年三月份，《动物之友》每个月都刊发一帧伊迪丝的月份插图。一九〇七年底，这些月份插图曾结集义卖，所得用于慈善事业。

在维多利亚时代和爱德华时代，写日记的风气曾风靡一时。当时的女士们多有此习惯，大多数中产阶级女性还学习花卉或风景素描以及水彩。将日记与素描结合起来的形式，在当时并非新奇的想法，年轻的女士往往在日记本里记录旅程，并配之以水彩画的沿途风景。然而，日记作为私密读物，在当时是不可能出版的。伊迪丝一九〇六年写下这部日记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会在七十年后公诸于世，并引发读者对旧日乡野的追念。

即便所有的日记都被保留下来了，也不意味着它们都有出版的必要和价值。伊迪丝一九〇六年日记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不仅为我们保留了奥尔顿地区一年四季物候现象的详尽记载与描绘，而且还为我们封存了一份遥远而亲切的情感——徜徉乡野的悠然自得，与万物相处的亲密有间。对伊迪丝而言，前者源自她所接受的专业训练，后者则主要来自家庭氛围的长期熏陶。

伊迪丝从小就展现出艺术天赋，十三岁以优异成绩考取伯明翰艺术学校，这是伦敦地区以外最重要的艺术学校。这所学校在工艺美术运动中以其所培养的出色插图画家脱颖而出，为同时代人所称道。伊迪丝当时的同班同学，日后几乎都成了世纪之交的插图画家。工艺美术运动引领者威廉·莫里斯曾高度评价该校：“在工艺美术运动中有一件事情值得注意，那就是伯明翰艺术学校所培养的书籍装饰艺术家。”

一九〇七至一九一〇年间，伊迪丝持续为《动物之友》供图；一九一〇年至一九一二年间，又分别为《每日食粮》、《林间低语》和《我们身边的动物》这三部童书绘制插图。此后，她还为《鸟兽鱼》（与姐姐埃菲合作）、《三只坏脾气的山羊》、《斯特朗夫人儿童年鉴》、《刺猬请客》等童书绘制过插图。

伊迪丝绘制的插图

一八九〇年，霍尔登家刚搬入金斯伍德的雏菊坡不久，年仅十九岁的伊迪丝收到了一个喜讯，她的画作首次通过皇家伯明翰艺术家学会遴选并参展。彼时伊迪丝仍在伯明翰艺术学校学习，她的指导老师建议她前往苏格兰跟约瑟夫·迪诺文·亚当继续深造。同年，伊迪丝在父亲的陪同下搭乘火车到苏格兰，成为亚当的学生。

亚当在克雷格米尔创办了一个工作室，专门教授动物的画法，吸引了一批学生。当地的环境和亚当的教学方法，深深地打动了伊迪丝。那里有平静的河渠、漂亮的老式小别墅、古老的城堡和修道院。经常有各种动物在公园里漫步，学生可以自由地观察它们。亚当先生往往就在旁边，可以随时求教。

牧人每天送一种动物来让学生写生，下雨的时候，则可以躲进带玻璃挡板的工作室继续画。亚当先生最擅长画苏格兰高山牦牛，而且以身示范，毫无惧色地走到野蛮好斗的公牛身边，告诉学生不要惧怕。

伊迪丝在那里深受鼓舞，她的绘画所热衷的动物主题也深受亚当先生的影响。从一九〇六年的日记中我们不难读到她独自进入荒芜的野地，深入峡谷的腹部，在野外环境中直面野生动物，毫无惧色地展开写生工作。

《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页面

在克雷格米尔完成了为期一年充实的学习后，伊迪丝于一八九一年八月返家。从一八九〇年到一九〇七年，伊迪丝的油画每年都出现在皇家伯明翰艺术家学会的画展上。此外，伊迪丝还分别于一九〇七年和一九一七年参加过皇家艺术学会的画展。遗憾的是，这十多年间参展过的五十多幅油画，至今未见存留者。

伊迪丝对乡野的亲近与对艺术的热忱，均受益于她的父母及其家庭氛围的长期浸润。她的父母不信奉国教，都是一位论派教徒。十九世纪早期，整个英国社会都排斥不从国教派，大学也不对这些异教徒开放，导致他们当中一部分有才能的人将才华施展到企业界。法律还禁止不从国教派牧师居住在自治城镇五英里范围内的地方，而伯明翰由于尚未具备自治城镇的资格而成为不从国教派的天堂。这也是伊迪丝的父亲亚瑟·霍尔登当年离开布里斯托尔到伯明翰闯荡的一个重要原因。

亚瑟本人对艺术极为痴迷，到伯明翰后不久便发现这里的艺术氛围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企业家往往同时又是艺术赞助人，热衷于向各个阶层传播艺术。皇家伯明翰艺术家学会每年办两次画展，博物馆也刚刚建成，此外还有享誉英格兰的伯明翰艺术学校。

亚瑟在伊迪丝两岁的时候就当选郡议员，充分参与当地公共政治生活，并且从到伯明翰后一直到他去世为止都是中央文学社的活跃社员。文学社成员常常碰头辩论哲学问题，聆听吟诵，相互学习。亚瑟还在文学社的刊物上发表过一些宗教方面的文章。此外，他还热衷于伯明翰劳工教堂的工作，大力支持灰姑娘俱乐部的活动，身体力行救济贫民窟的孩子。

亚瑟为朋友之诗所配装饰图案

霍尔登夫人爱玛对孩子们的童年教育有着决定性的影响。爱玛早年是家庭女教师，还出版过两本宗教方面的小册子。她的阅读范围十分广泛，从乔叟到当代浪漫派诗人如布利斯·卡门和让·英奇洛等人的作品，她都如数家珍。母亲对文学的热爱强烈地感染了孩子们，文学也因此成为他们一生的兴趣。一九〇六年的日记里，伊迪丝频频征引布利斯·卡门和让·英奇洛的诗歌，便是一个很好的印证。

还有一个来自父母的爱好和习惯，长久地影响着伊迪丝和她的兄弟姐们，甚至从一开始就塑造了他们的性情。霍尔登一家屡次搬迁，却一直徘徊在伯明翰的郊区靠近乡野的地段，有段时间则直接搬到了乡村。无论在哪一处住所，孩子们都有机会亲近乡野，探索发现野外的生命。

亚瑟依恋乡野生活，认识不少鸟类和野外植物。还在阿科克绿地居住的时候，他就常常领着家人在乡间漫步，而爱玛由于身体长期抱恙不能散步，孩子们往往采集大把花束回家以取悦母亲。

爱玛虽不擅长野外漫步，但却醉心园艺，这也激发了女孩子们对花园的兴趣。伊迪丝在日记里不无欣喜地记下自家花园里的点滴变化：

“花园里，欧洲报春、丛花报春、菟葵、欧瑞香和雪花莲都纷纷盛开。每一个温暖的清晨都有小鸟在歌唱，一唱就是一整天。”（一月廿七日）

“看到第一朵绽放的多刺蔷薇——娇艳的粉色，立在高高的树篱顶上；还看到黑莓开了花。蔷薇和蔓生红花忍冬满树都是花骨朵儿……”（六月十六日）

霍尔登家总共有七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五个女儿。伊迪丝在家里排行第四，在她前面是姐姐埃菲（1867-1953）和威妮弗蕾德（1869-1964），哥哥亚瑟（1870-1917）；在她之后是大妹妹维奥莱特（1873-1939），弟弟查尔斯（1875-1932）和小妹妹伊夫琳（1877-1968）。

兄弟俩很早便继承父业，进入工业界，业余也都热爱文艺。他们在金斯伍德的家中曾有一座很大的花园，兄弟俩常常在那里进行业余话剧表演。弟弟查尔斯性情沉静，在霍尔登一家搬到奥尔顿之后，他一个人住到了乡下，经常在那里演奏小提琴以缓解工业生活带来的压力。

二姐威妮弗蕾德画作

伊迪丝的姐妹当中，除了二姐威妮弗蕾德自小分担家务之外（但仍不乏艺术天分），其他的姐妹都曾在伯明翰艺术学校接受过专业训练。当伊迪丝在苏格兰求学的时候，姐姐埃菲也正在瑞典学习手工艺并研究工艺美术运动。同时，埃菲在诗歌创作方面也展示出了才华，她的作品被印刷并在小范围内阅读流传。

一八九四年，还未满二十岁的妹妹维奥莱特和伊夫琳即受邀为故事集《真公主》绘制插图，次年又一起为她们汇编的童谣集绘制插图。小妹妹伊夫琳身体最弱，但艺术天分最高，二十出头的她为某首诗歌所作的插图被选入红极一时的《黄面志》。唯美主义倡导者之一的比亚兹莱此时正是这份刊物的创办者之一兼美术编辑。伊夫琳的插图也有着十分鲜明的唯美主义风格。

伊夫琳发表在《黄面志》上的作品

不难看出，霍尔登家的女孩子比同时代女性有着更好的教育背景，而这与其父母对文艺的热爱及家庭氛围密切相关。

写完这本日记的次年即一九〇七年，伊迪丝开始频繁造访姐姐埃菲于伦敦的居所，伦敦极大地拓展了她的社会和艺术视野。在伦敦期间，她结识了年轻的雕刻家欧内斯特·史密斯。三年之后，伊迪丝同这位雕刻家结婚，并长住于伦敦。在那里，她开始在插画界崭露头角，多次受邀为童书绘制插图。

一九二〇年，四十九岁的伊迪丝在皇家植物园泰晤士河畔采集栗树树枝时，不慎落水身亡。从此之后，关于她的一切，便被永久封存。

一九七七年，她的侄孙女将一九〇六年的日记公之于世，伊迪丝以其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世人的视野。然而，这又是意料之中、也是最完美的方式。她对自然、对乡野的热爱与尊重，正是我们的世代所稀有的，也是我们在内心呼唤良久的。愿她的书给逝去的乡野带来慰藉，给未来的守护者以源源不断的滋养！

（完）

本文参考资料

Ina Taylor，The Edwardian Lady：The Story of Edith Holden，Author of The Country Diary of an Edwardian Lady，London：Michael Joseph Ltd，1980. [文中插图均翻拍自此书，版权归原书所有]

Edith Holden，The Country Diary of an Edwardian Lady，London：Michael Joseph Ltd，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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